别鹊惊枝

【曦澄】 云中霄 (短途客车第二站)

    【云中霄】




满地凌霄花不扫,我来六月听鸣蝉。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陆游《夏日杂诗》



昨日傍晚下过一场大雨,次日拨云见日,烈日炎炎,将雨水的润泽尽数蒸发殆尽。云深不知处建在高山之上,虽有茂密树林环绕,巨荫蔽日,散去了一些热度,但白日地面上仍然看得见蒸腾而上的暑气。

这处庭院搭建了一个十分别致的长廊,云白石为柱,铁桦木为架,上不盖瓦,大片藤蔓沿着廊架攀爬,绿叶层层叠叠展开,投下幽幽阴凉。

绿丝绦一般的藤条从四周垂落,挂着一朵朵漏斗状橙红色的花,在一弯翠绿中分外惹眼。

平地起千寻的绿藤红花,寻着长廊往深处走,直到尽头处,如一屏根雕巨画,挂在墙根处。

江澄靠在白石柱上,拨弄着垂落肩头的红花,道:“没想到只一株花藤能长得如此茂密,将整条长廊覆盖。”

正是下午,日头已偏落,但暑气仍炙,在这绿荫下却只得一派清凉。

“这株凌霄得天材至宝浇灌,成株不过十数年,却有铺天盖地之势。我见它攀援向日,娇龙入天,便命人在此处搭了廊架,想着干脆让它长到阁楼上去罢。”

褐皮主茎与旁茎交缠,从墙根攀上高架,天然而成一堵镂空根墙,蓝曦臣坐在石桌前,往冰水里调了蜜糖,抿一口后递给江澄。

“凌霄……虽可敬可叹,却仍是……”江澄言尽于此,接过糖水喝了一半,嫌口味过甜,又放回桌上,坐上石凳。

“怎么?”蓝曦臣等着他的未尽之言,江澄却不太愿意说了。

橙红的花朵朝向阳光,坦坦荡荡,在熏热的微风里,垂落的藤条微微摆荡。不知躲在哪里的夏蝉吱吱鸣叫了起来,酷暑午后的庭院变得吵嚷喧嚣。

江澄微微皱起了眉,那吵闹声似乎让他十分烦躁。但蓝曦臣知道,他并不是厌恶这蝉虫聒噪,聒噪的一定另有其他。

他轻轻勾住了江澄放在桌上的手指,指尖摩挲着他的指腹,缓慢而略带力度,好像能清晰的感觉到指甲经过每一道纹沟。一点点燥热,在摩擦里愈演愈烈,星火燎原。

江澄觉得手心沁出了汗。他抬眼对上了蓝曦臣含笑的眸,视线里的好整以暇让他分外恼火。

他想收回手,却被用力擒住。

那人仍在笑,看起来特别讨厌。

江澄不得已冷淡开口:“花是好花,但藤蔓太无主性。你要说它是攀援之藤,谄媚之花,也无不可,因为若没有这白石廊架,它还不是逶迤一地?”

他说这话时,含了三分戾气,零星的嘲讽之意,让蓝曦臣心头一跳。

“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?”

江澄却未答此问,只是望了晴空下蜿蜒而去的绿荫长廊,忽然叹了口气,掐了掐眉心,似乎知道自己陷入了怨怼的情绪中。

几个呼吸后,他已恢复平静。

“蓝涣,旁人说些什么,我不会放在心上,更不会迁怒于你。我江澄,是靠什么撑起江家,所有人都知道。那些说风凉话的人,不过是在嫉妒罢了。”

蓝曦臣静静听着,片刻怔忡。

他二人身为一家宗主,言行举止皆代表着宗族门庭的风骨。自同心执手那日起,莲花坞与云深之间多了一道羁绊,而这羁绊,多少人看在眼中,有着不同的意义。

有羡艳者,自有不屑者。有祝福者,自有嘲讽者。

纷纭杂沓的评论中,他亦听闻过诸如“江家得以靠此关系依傍云深,有势力大增之益处”的说法。

他犹担心江澄听闻后会觉得不适暴怒,毕竟这个人,心思最是纯澈,哪里受得了这些风言风语败坏人格。

这个人有多独立强横,他是知道的。蓝曦臣突然觉得愧疚,一个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,突然窜入他的脑中。

他直视江澄的眼睛,道:“不道花依他树发,强攀红日斗修明。凌霄,乃是血性之花。”

“而你,也是血性之人。”他忽然用力,把江澄拽入怀中,江澄一时未反应过来,坐到他的大腿上,下一瞬就被紧紧抱住了。

那点薄弱的清凉随着距离缩近荡然无存,江澄试图推开他未果,不由怒道:“干什么?放开!”

“阿澄,我很开心。”

江澄莫名其妙地看着他:“傻乐什么?”

他在江澄指尖印上一吻,道:“若是从前有人这么说你,你定要生气了。可现在你却说不会怪我。”

江澄好笑地捏扯他的脸:“怪你干什么?你这话说的好像以前我脾气多差似的。”

蓝曦臣只挑高眉,回敬了一个“难道不是吗”的眼神。

江澄:“……咳,这不是老了要稳重点么。”

他又推蓝曦臣,换上训斥的语气:“稳重点,青天白日的,亲来抱去像什么话。”

他笑道:“阿澄知道么?凌霄花若无支架攀附,便不会生长,它宁愿在地上枯萎,也不愿爬地而行。这么说来,它并不是谄媚,它只是有自己的傲骨。”

凌霄,若匍匐于地就会停止生长,平地而起,攀入清虚,这执拗骄傲,是它纤细藤蔓中蕴藏的力量。

心有凌云之意,身在汉霄之上。他二人不是弱柳纤草,既然有心智能力担负重任,又何惧世人恶言詈辞。

江澄不再说话,只若有所思望向生机勃勃的绿叶红花。

蓝曦臣知他不再纠结于此,笑了笑,道: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
江澄挑眉示意他问,他却迟疑着无法开口。

“我说了你不许生气。”

江澄直接发了一通气:“你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到底要说什么,不说就放开我,热死了。”

蓝曦臣把人抱紧了,轻扯他垂落胸口的鬓发,待他伏低头把耳朵凑过去。

“阿澄如此刚强有志,怎会愿意……”

即便他咬最后几个字声如蚊蚋,江澄还是听清了,他瞬间红透了一张脸,暴跳如雷地挣脱束缚站起来。

“蓝涣!你有这么无聊吗?!”

那吼人的声音竟盖过了蝉鸣,幸而此处庭院不会有其他人造访,江宗主仪态尽失的模样也不会被别人瞧去。

他脑子里嗡嗡发响,目光碰着那身白衣就逃也似的移开,背过去靠在石柱上,心跳咚咚作响。

蓝曦臣贴过来,拥住了他,下巴架在他肩上。

“阿澄……”

他将语气放轻软了,看见江澄红红的耳尖,又是一笑。

“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,我只是觉得,此生何幸,得你深情相付。”

他扣住江澄的手,一根一根扣紧那修长的手指。

“若你想,我也可以为你……只要是你,我不会介怀。”

江澄的身子微微一颤,似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。这不是什么讨好搪塞之言,他知道,这绝对是蓝曦臣心里真实的想法。

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,蓝曦臣吻住他的耳珠,“我二人如何自不必他人评说,清者自清,强者自强。但,我只觉得欠你。”

此爱何幸,此生何求。

江澄呼吸粗重了几分,良久,他转过来,眼睛却瞟向别处,道:“我只说一次,你听好了。”

珍之重之,款款深情,如何相告?

他眸中有璀璨的粼粼微光,像遍洒阳光的溪流。

“因为我愿意……我……觉得值得,这便够了。”他说完,胸腔里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起来,似曝晒烈日一般,脸上滚烫。

【略】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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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过来时路,雾深不见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