别鹊惊枝

[曦澄] 谢谢惠顾

来源于某个晚上毛总甩出来的一条微博,原故事很感人呐,心血来潮就改写了一下。半夜写了一段乱七八糟的,扩写了一丢丢。

侵删。

顺便回忆了一下小学,诶嘿嘿。没啥主题所以随便看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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舅舅三十岁那年遇到了他的命中注定。

那时候他是个小学老师,为人冷硬刻板,脸带凶光,属于小孩子们都怕的那种“怪兽老师”。

他不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,只是想把书教好,小学教育等于起跑线,极大程度上有可能左右一个人的一生,所以他的严厉从不吝啬。

而且对于其他老师松散的教育,他也十分认真严酷,常常把年轻女教师说得梨花带雨。

如此不易近人,无怪乎到三十“高龄”,还依旧单身。

有一天年级来了一个新老师,校长亲自领进办公室,向大家介绍新来的蓝老师。舅舅本来在认真批作业,听见隔壁桌的女老师发出了小小的惊叹声,便抬头看了一眼。

站在校长身边的男老师衣冠楚楚,戴着平光眼镜,面容温和,眉梢带笑,十分英俊。他自我介绍说:“我叫蓝曦臣,是个语文老师,今后请大家多关照。”

舅舅没多大兴趣,正准备低头的时候,被校长点了名,让他带新老师去学校里转转。

尽管不太情愿,但也不好拂了校长的面子,只好领着人出去溜达。

学校不大,正是下课时间,一堆小毛孩儿像猴子下山一样,在操场上乱窜。有些认识舅舅的,老远就绕开走,一个个面带敬畏。

舅舅已经习惯了,随口教导那些有危险动作的孩子,吼一声,中气十足,把人吓得原地打愣。他倒是忘了今天身后还跟着一个人,意识到自己尴尬了,转过头去,只看见一张温和的笑脸。

那时候舅舅在心里头其实已经承认了,蓝老师确实是个很好看的人,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。

课间十分钟过去,校园里恢复空荡肃静,只有教学楼里传来朗朗读书声。他带着蓝老师逛了一圈,无非介绍一下各个建筑楼的功能,除此之外,实在无话可说。

蓝曦臣不声不响跟在他身侧,偶尔接一两句话,点到为止。直到走到板报墙前,他突然叫住了舅舅,目光在舅舅脸上飘。

舅舅不明所以,听见他说:“我觉得,江老师很面熟,好像我以前梦见过你。”

舅舅当时觉得这句话,只是一句信口而来的玩笑,挑起的一个不软不硬的话题。于是他接口:“是吗?梦见我什么?”

蓝曦臣笑着说:“梦见我们白头到老。”

一个第一天认识的新同事,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,并且对方还是个男性,舅舅当时觉得他在调侃自己,甚至是开了个恶毒的玩笑。

“哦?我在蓝老师眼里就这么像个女的吗?”说完这句话,舅舅身体力行,用一个肘部暴击,证实了自己是个纯爷们儿。

这件事让他对蓝曦臣的印象跌入谷底。甚至,他觉得蓝曦臣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流氓无赖,所以时常偷偷注意他的言行举止,唯恐他骚扰其他教师。

但实际上,蓝曦臣平易近人,温柔和蔼,与舅舅的处事、教学模式完全是两种形式,他越受同事和学生的欢迎,舅舅心里就越膈应。

你们不知道他是个第一天就对我性骚扰的变态吗?!——我猜舅舅当时一定很想这么说。

蓝曦臣知道自己得罪了舅舅,总是借各种机会来示好。对他的套近乎,舅舅只有一个字,滚。

蓝曦臣屡挫屡战,不论在舅舅这里吃了多少冷嘲热讽,都以一副死缠烂打的方式应对。他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,以至于时常百般刁难、恶言相向的舅舅自己先过意不去了起来。

这一年中央提出了《八荣八耻》,整个学校都沉浸在与之相关的背诵、作文、演讲以及其他各种天花乱坠的比赛里。

舅舅所在的年级要负责出板报,他每天亲自到板报墙去监工班里的孩子,亲自捏着沾水的粉笔往黑板上搓图形。

有一天傍晚,他把班里的孩子都打发回家了,自己还在做最后一点工作。蓝曦臣不知从哪里晃晃悠悠到他身后,说:“江老师真是敬业,这么晚还不回去?”

舅舅头也不回说:“你还不是没回去?没事做,赶紧回家做饭去。”

蓝曦臣降低了音量,却还是能清楚听见他说:“家里也没人,做饭给谁吃?”

板报墙才一米六,舅舅蹲着画下面的图案久了,站起来舒展筋骨,扔掉粉笔头,说:“没对象就去找啊,老大不小,我看你好像对谁都挺好的,怎么,准备广撒网?”

他转过来的时候,蓝曦臣正看着他,夕阳的晖光从背后洒过来,把这个人烘托得温柔无比。

他心跳突然漏了一拍,就见蓝曦臣伸手摸了摸他的脸。“沾到粉笔灰了。”

舅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后退,下意识看四周有没有人,只有他自己听到了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。

远处有下班的老师越走越近,舅舅不想多留,或者说,他突然觉得心虚。

“画完了,我先走了。”他拔腿就走,却被蓝曦臣拉住了,什么也没说,只是塞给他一张纸条。

他看也不看一眼,塞进口袋里,大步流星地走了。他好像从没用这么快的速度走路,既要保持面色上的镇定,又要听从心里的迫不及待。

到家之后,他关上门,拿出纸条,上面写着——

以服务江澄为荣、以背离江澄为耻,

以崇尚真爱为荣、以愚昧无知为耻。

舅舅后来说,这两句,他就看懂了一个意思。

“他居然骂我无知?!”

舅舅和蓝曦臣的关系莫名缓和了下来。尽管那张纸条上的句子,怎么看都像是在表白。舅舅天天揣着他的小灵通,蓝曦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他的号码,三不五时给他发一条短信。舅舅不怎么回,他觉得话费很贵。

但这种关心实在是很磨人,因为蓝曦臣本身并没有恶意。别人对他说,舅舅是个挺难沟通的人,顽固又激进。他却说,我觉得还好,他很认真。

这个评价被舅舅知道之后,他忽然觉得蓝曦臣很懂他,说是“知音”吧。于是他请蓝曦臣吃了一次大排档,灌了一大杯啤酒之后,酒意上头,撂了一句:“你喜欢我嘛?处对象那种喜欢?”

蓝曦臣什么也没说,只是笑了笑,递给他一张纸巾,擦嘴角的啤酒沫。

有些喜欢如果不会被接受,那还不如不说出来比较好。

他把蓝曦臣当知音,慢慢相处下来,被包容的事情多了,成了倒苦水的对象,从知音到知心,也就一个学期的事情。

他还不太清楚,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。

蓝曦臣上课的方式很新颖,他要学生写作文,先带他们走出教室,一起来围观学校里的那棵百年榕树。那天阳光特别好,他在树下给学生们讲授写作的要领,舅舅在楼上,听见他的声音,伸头出去看。一地零碎的阳光里,蓝曦臣眉眼温和,声音醇厚,他似有所感,抬头与舅舅视线相对,扬起了一个笑。

他其实总是在笑,给人一种很和蔼可亲的感觉,但其实,只有对舅舅笑的时候,才会显得不太一样。也许那天阳光太耀眼,舅舅说,他耀花的眼睛里,看到的笑容,带着小心翼翼的喜悦。

如果有一个人总是把你放在特殊的位置,努力的讨好和关怀,那想不心动,也许很难。舅舅说,当时他确实,有那么一丝不一样的感觉。

但那个年代,同性恋并不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事情,如果他们在一起,会失去工作也说不定。

舅舅没有往太远的地方想,他和蓝曦臣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,习惯成自然,再怎么亲近,也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。

直到发生那件事。

学校靠着一座山,不高不陡,总有顽皮的学生觉得,那是个冒险圣地。学校设了防护栏,但架不住好奇心强烈,行动力爆表的熊孩子们。

学校时不时会派人去巡山,发现有人偷溜过去的,绝对少不了一通批评教育。上一次巡山的时候,有老师发现山上的大石头有松动的迹象,报给了校长。安全隐患放在那里,就像个定时炸弹,学校紧急砌了一堵墙,切断通往后山的路。

偏巧就在墙只剩一个缺口的那天,蓝曦臣班上丢了三个男生。在逼问之下,另一个男生提供了消息,说他们可能去后山了。蓝曦臣立马追了过去。

班上的孩子被放了一节课自习,第二节课舅舅来上课的时候,看见讲台上没拿走的语文课本,心里奇怪,多问了一句,才知道有这回事。

他赶去后山,老远就听到孩子的哭声,心里登时慌了,跑过去看见蓝曦臣倒在地上,额头上的血迹触目惊心。

三个孩子吓坏了,以为老师为了救自己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死了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舅舅连忙喊了人,又叫了救护车,送他进手术室,守在他病床前。

他后来跟我说,当时他脑子里一直是那几个孩子的哭声,挥之不去,弄得他心烦意乱。心脏似乎一直在发颤,即使知道蓝曦臣已经脱离危险了,也还是忍不住颤栗。好像有那么一瞬间,觉得已经失去这个人了。

“当时我想,人这一生真的有太多意外了。如果有什么遗憾,那该怎么办……”

蓝曦臣醒过来的时候,看见守在床边的舅舅,忽然笑了笑,说:“我刚才做了一个梦,好像梦见了你。”

舅舅那个时候才知道,蓝曦臣一直喜欢他,从第一眼开始,第一句告白开始,就一直没有放弃过。只不过,他后来选择把感情放在心里,好好当他的知音,也许也会有共同白头的一天,看彼此儿孙满堂,回忆曾经一起度过的岁月,也算相守一生。

舅舅沉默良久,在被子里握住了他的手:“你快点出院,我想吃你做的饭。”

他说,像一个小小的侥幸心理,命运给了他一张刮刮乐,他刮出一个“谢”字,还是会想刮出全部的字,说不定有一个奖项是“谢谢您中了一等奖”。

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,无声无息的,兀自美好的,没有被任何人打扰。

他们搬到一起,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,相互依靠,浸润彼此的岁月。他们幸福得小心翼翼,在属于他们的小房子里,关起门来嬉笑怒骂。走出去,他们还是礼尚往来的同事。

舅舅爱喝啤酒,蓝曦臣滴酒不沾,总是会帮他在冰箱里冰镇上一两瓶。他会偷偷收起舅舅的六合/彩快报,舅舅理直气壮说自己只是为了研究里面的数学规律,然后还是被正直的对象教育了一通。

夏天他们在楼顶打扇子乘凉,冬天他们一边看小品一边用碳火烤红薯。他们互相给彼此代课,批改作业还要比谁的满分多。

所有人都说,他们感情真好。

舅舅说,没关系,这样就很好。

可以平淡而满足的过完一生,和自己爱的人一起,还有什么遗憾?

后来,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。

将近退休的时候,蓝曦臣得了老年痴呆,曾经铭记在心的东西,被他渐渐遗忘。从最开始的知识,到技能,到常识,再到亲密无间的人。

因为他们两年纪都大了,舅舅的腿有风湿,无法照顾彼此,在我的强烈要求下,请了一个护工来照顾蓝曦臣。

他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了,刚开始他还认识舅舅,会拉着他的手,不停问他“阿澄,你吃饭了没有”。

到后来,我把舅舅接到我身边照顾,因为这个时候,蓝曦臣已经不记得他了。可想而知,若是被深爱的人问及名姓,他该多么难过。

舅舅很多时候都坐在床上,默默看外边,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。

有一天他让我带他回家,即便我不愿意,他也会脱离掌控自己回去。我带他回到他和蓝曦臣的家,发生了一件堪称奇迹的事情。

舅舅迈过门槛,缓缓走向蓝曦臣,停在他面前。

蓝曦臣抬起头来,用浑浊的眼瞳注视着他,突然说:“欸,你,我好像梦见过你。”

舅舅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,他说:“你梦见我什么?”

蓝曦臣伸出颤颤巍巍的手,抓住他的衣角,笑了起来:“我梦见,我们白头到老。”

舅舅也笑了起来,我看着他们霜白的头发,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
一年后的某个夜里,舅舅突然中风,半边瘫痪,他也不认识蓝曦臣了,甚至无法说一句清晰完整的话。

他总是念叨的几个词就是:“我想吃饭,吃他的饭。”

我把他们两都接到家里照顾,即使面对面,两位老人也无法认出彼此。

三年后的一天,蓝曦臣在医院安详的走完了这一生。似有所感,一天后,舅舅也在家里的床上,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
舅舅还有清醒认知的时候,跟我说过一句话,他说:“原来这一生,我赌到的还是‘谢谢惠顾’,但也没什么可后悔的,我真的谢谢他来过。”



——

我好想换个文风啊……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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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过来时路,雾深不见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