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到了很久之前写的一个小段子。

《开往春天的地铁》

什么是故事？

是回忆中的人踩过落叶丛留下的痕迹，还是大雁南飞时划过天空的鸣呖？

是耗尽浮生也解不开的桃花诗，还是一条蜿蜒漂泊的江流？

但故事，总是在“从前”里的，因为，它或许是我们回头望去时，或绚烂，或颓败，或阴晴圆缺，或春华秋实，不停闪烁，却再也无法捕捉修改的，万千星辰。

从前，有一个年轻人，他心里有许多疑问，关于人生，梦想，亲情，友情，爱情。

他听老人们说，有一个地方，可以解答人们所有的疑问，但这个地方很难找到，它是这片大地上隐形的一个角落，只有最纯真最坚定的人才可以找到。

这个年轻人询问了很多人，该怎么去往这个神秘的地方，他问了很多很多年，终于在一个小姑娘那里打听到了方法。

小姑娘梳着辫子，天真无邪地舔着年轻人给她买的棒棒糖，说:“我去过哦，想去那里的话，只要搭一辆长长的车就可以了。”

年轻人感到很疑惑，他仔仔细细地追问，直到小姑娘有些不耐烦。

“就是长长，长长的车！有好多好多窗口和座位，在地底下跑，开的又快又不抖。”

她使劲伸展自己的双臂，尽力比划出最长的长度，但也没能达到年轻人身高的一半，还认真提醒他:“你要记得买票喔。”

年轻人皱起了眉，他陪小姑娘在公园里玩了一下午，才得到了一个回报般的指点。

小姑娘指着公园里的沙坑说:“如果你想去的话，就写一个故事，埋进沙坑里。明天你再来，就有买票的方法咯。”

她挥挥小手，跟年轻人道别，一蹦一跳踏着夕阳回家吃饭了。

这一切荒诞离奇，年轻人在公园里枯坐到月亮爬上天空，夜露打湿了他的衣摆，他心里冰冰凉凉的，像有月光入侵。

他的犹豫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成果，于是他想，反正都这样了，这么多年，被当成疯子一样，不如继续疯下去。

掏出纸笔，他在月光里，写下一个童年时的故事。

小时候养了三只小狗，他非常的喜欢它们，每天跟它们一起玩耍，甚至要抱着它们睡觉。后来，家里来了一个小男孩，跟他年纪差不多，但他很怕狗狗，哪怕是可爱无害的小狗狗，也会闻声色变。

他没办法，只好把三只小狗都送走了，哭红眼睛坐在阳台上，他觉得很委屈。

然后那个小男孩小心翼翼走了过来，扯扯他的衣角。

他又有了新的玩伴。他想，如果没有把狗狗送走，小男孩就没有玩伴了，现在他们可以一起玩耍，也很好。

后来他们长大了之后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道扬镳，他这时候怀念起那三只小狗，如果它们还在自己身边，现在也许年迈衰老，却还会有始有终。

它们如果还在，自己的父母会不会关系缓和，会不会和自己一起牵着狗散步，会不会夸赞自己一两句？姐姐会不会还在世？他知道其实跟那三只小狗没有关系，可是他总在想，人生的悲伤到底源于何处呢？

人生多别离，又总是充满遗憾。他不得不承认，受到的伤害让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失望，他慢慢把自己包裹起来，不喜欢和外人交流。

这真是一个不怎么样的故事，年轻人想，他自嘲着把写满字的纸折起来，埋进了沙坑里。

第二天他来的时候，小姑娘也在，她很开心地同他打招呼。

“你好大哥哥。”她好像忘记他了，昨天他们才一起讨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话题，今天他们就又变成了陌生人。关于神秘地点，长长的车的事情，她也全部不记得了。

年轻人虽然感到生气，但也无可奈何，他总不能对一个小姑娘发脾气。

他自暴自弃地来到沙坑里，挖出了一张卡片。

咦？

这是他昨天埋纸条的位置，纸条却不见了，换成了一张卡片。

蹲在他身边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，好奇观望他的动作。

他忍不住问:“这是你埋进去的吗？”

小姑娘说:“不是啊，我刚刚来就碰见你了。”

拍干净卡片上的沙子，上面也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。

「您好，欢迎您搭乘本次列车」

开头这么写。年轻人惊奇地瞪大了眼睛，真的有这样一趟车吗？

「请您自助完成车票换取，一人一票，完成下列条件，请持相应物品到指定地点更换车票上车」

年轻人的心跳逐渐加速，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相信那个荒诞的传说。

「条件如下:

1.请收集28张去往不同地点的车票，保持平整

2.请收集56朵鲜花，保持不凋谢的状态

3.请收集112个陌生人给的纸巾，保持干净整洁

4.请持以上物品到桃源山山城管理中心换取车票

本次换取限期十年，逾期不候」

这是不太简单的任务，年轻人想。

他看着身边懵懵懂懂的孩子，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棒棒糖，递给她。

“你去那个地方，问了什么问题？”

小姑娘歪着头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，他重新陈述到:“如果有一个人能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事情，你会问他什么？”

小姑娘笑起来，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:“我要问他，今晚是不是吃水煮鱼，我好想吃呀！”

年轻人义无反顾踏上了完成任务的路途。他去往不同的地方，强迫自己克服急躁的脾气，耐心温和地跟不同的人讨要一张纸巾。

他发现从前封闭的人生在不断地交流中间变得敞开，甚至更加透亮。

在讨要纸巾的时候，他和许多人交换了彼此的故事，互相感动，互相鼓励。才发现，人生的悲欢离合大多相同，他永远不是最惨的那一个，也不是最幸福的那一个。他和所有人都一样，平凡着，徘徊着，向往着。

等他将纸巾收集好之后，车票也差不多了。他去了许多地方，看见了许多不同的建筑风格，感受不同的人文环境，体验不同的习俗风格。有趣而丰富，他听说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传说，体验了许多事。在离开每一个地方的时候充满回忆，在去往下一个地方的时候充满期许。

他去往一个花开之城，收集了最后第五十六种花朵，用一个藤编小篮子装着之前所有的花。它们都用特殊的方法风干保存，这还是他在旅行的时候得授于一个老工匠。他从前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种不一样的花，原来它们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地域里，会有那么多婀娜多姿的种类。

接下来，就是去往“桃源山”。年轻人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，他抱着尝试的心态，在地图里搜索“桃源山山城管理中心”，没想到真的有这个地方，并且在路线规划处详细介绍了到达方法。

年轻人换乘了好几趟客车，徒步翻过一个山头，终于看到了坐落在山脚下的一个小建筑物。

这个建筑物外披挂着大片大片紫藤花，走近了才发现，是种在旁边的一棵紫藤树，树干倚靠在建筑上，密密匝匝的紫色花序几乎将建筑包裹起来。

建筑物上只有一扇窗，年轻人走过去敲了敲彩色的玻璃。

“你好。”

他有些紧张，怕大梦突醒，怕一切成空。

“来了来了。”

玻璃窗打开了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笑吟吟地欢迎他。

“你好勇敢的年轻人。”

他的掌心渗出了汗，有些不敢看老人的白发。

“你好。”他不多说，把装满车票，纸巾，鲜花的篮子递了过去。

老人讶异地接过，并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。

他都不用清点，只扫了一眼，就知道这里的数量。

“你真棒，年轻人。”

老人抽出一张卡片，盖上一个章，将他努力的回报送呈而来。

年轻人接过属于他的车票，上面印着三行字。

「 单程票

桃源山 → xxx

乘车人: 江澄 」

老人按下了一个按钮，建筑物旁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入口。

“欢迎你搭乘，开往春天的地铁。”

隧道里只有一排地灯，江澄沿着墙壁上的荧光标示，走到一处站台，旁边树着一个牌子，写着“候车处”三个字。

站台下是一条铁轨，在地灯微弱的光线里，绵延向幽深的黑暗里。

捏着车票，望向黑漆漆的隧道，江澄心里像有一支仪仗队在奏乐，其他乐部都停了，只有小鼓手在敲。

咚咚咚咚，咚咚咚，咚咚哐，哐哐哐哐——

哔——

“列车即将进站，请乘客带好行李物品，小心脚下。”

心音尽头有一阵响亮的鸣笛声回应，江澄咽了一口口水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。黑漆漆的隧道远处，亮起两颗光点，越来越近，越来越亮，游龙一般呼啸着擦过空气。

狂风扑面而来，江澄抬手挡住刺痛眼睛的风。睁开眼睛时，车门在他身前打开。

这列地铁里没有灯，地灯照着车厢与站台的间隙，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。侧过头能看见入口处的光，江澄却异常坚定地，直接跨进了车厢。

“列车将在三分钟后开动，请您找好座位，扶稳坐好。”

幽幽的提示音从头顶传出来，响彻整个列车，江澄很茫然，他不知道该做什么，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坐下。

他心底有一种奇妙的感觉，坐一趟地铁，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，也不知道终点有什么。好像有所依赖，好像有所寄托。却不知其为何物。

如果迷茫也能成为一种力量，它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呢？

江澄想，他这样是无知无畏，还是义无反顾？

列车穿过了长长的黑暗，耳边只有呼呼风声和车轮摩擦轨道的声音。

他把车票举起来，在光线破开黑暗漫漫照射过来的时候，看清楚了车票后浮现出来的三行新的字。

永远对生活充满探索心。

永远对生活充满欣赏力。

永远对生活保持开放性。

这趟列车开往春天，他想。